黑洞

月山【生長痛】

part14



月島的回答顯然超出了櫻的預料。
櫻抬頭看到月島低垂的眼簾，儘管被他刻意抑制過了，還是能從淡金色的睫毛縫隙中窺探到一些本不應屬於他的悲傷情緒。
原來像他這樣沒有感情的人也會難過啊。櫻這麼想著，嘴上卻毫不留情。

「關於前輩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說的了。」
「還是要老規矩？一杯香檳一個問題？」
「⋯⋯你還想知道什麼？」
「山口離開我的真正理由。」
「⋯⋯」

櫻沒有回話，準確來說淺的名片雖然是他給的，但他充其量只是個傳話員的角色，真正會更了解山口前輩想法的還是淺吧。
猶豫間，店裡最近來的幾個新人望著不知何時在櫻旁邊豎起的一座高高的香檳塔，頗為不識趣地鼓掌起著哄。

「看來這次又是櫻前輩的營業額第一了哦，好羨慕喔～長得還這麼帥～」
「前輩不傳授我們一點小技巧嗎？」
「你們無事可做了嗎？」

聽到櫻壓低的聲音就知道他即將發火了，剛才還擠在一團嘰嘰喳喳的小男孩們瞬間便如同石子落入魚群般四下散了開來。

「如果他們知道我和月島君近乎情敵關係了，不知道會怎麼想。」
「我沒有情敵，山口只會喜歡我。」

還是往常的任性驕傲，彷彿剛才一瞬間的悲傷只是櫻的錯覺，讓人不得不聯想到曾經的山口前輩究竟縱容了他多少次才會讓他有這樣即答的自信。

「那你呢？你喜歡前輩嗎？」
「我來找你不是為了讓你向我提問的。」
「前輩的夢做了十年，你的合約讓他徹底清醒了而已。月島君，你不過只是他曾經喜歡的人罷了。說什麼離開你，本來就沒屬於過你不是嗎？噢不對，合約期間還是屬於你的，身·體·上。」

月島皺了皺眉沒有回話，大抵是在考究櫻的話有幾分真實性。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杯裡的冰塊被掌心的溫度加速了消融的速度。

「十年那麼長，一直抱著初心等你這種故事，大概只會出現在童話裡吧。做我們這行的，還指望有什麼真感情嗎？關於人性，月島君見得不比我少才對。」
「你想說的就這些？」

月島用手指輕輕彈了下酒杯杯沿，發出了清脆的聲響，金色的液體泛起不安的餘韻，其中的冰塊已然看不見蹤影。
猜不透月島所想的櫻覺得有些慌亂，不由得佯裝鎮定挺直了背脊。

「櫻君大概是忘記了之前你從沒說過實話，你覺得自己在我這裡還會有可信度嗎？其實這次來的主要目的不過是想讓你代替山口成為素的代理店主而已。」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需要明白，就當是送你香檳塔收取的報酬，原代理行蹤不明的情況下要變更代理店主很容易吧。更何況你本來就在做了，現在只是簽個字讓自己更名正言順一點而已。」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答應？」

月島沒有看他，嘴角彎起的弧度卻顯露了百分百的把握。

「因為我們想保護的是同一個人，你只要清楚這點就夠了。」

櫻將面前的酒水一飲而盡，接過筆簽下了代理店主變更書，自己終究不是這個人的對手啊。忽然有些明白為何山口前輩與他糾纏十年都不得解脫了。

「亮出了底牌之後，即使是大小王牌也只能出一次，而我要贏的，是一整個局。」
「那還請月島君好好護住籌碼。」











踏出「素」店門的月島深深嘆了口氣，屋外空气有些燥熱令人心煩意亂。心臟抽痛的感覺仍舊明顯，要說絲毫不被影響是不可能的。但好在目的已經達到，讓山口和這家店徹底脫離關係。
當然不可否認，還有自己的私心。斷掉山口所謂的後路。

打開手機剛準備與志木聯絡，不遠處停放的一輛與周遭有些突兀的黑色的賓利車吸引了月島的注意。
他憑著直覺走到車前，車窗搖下，是一張精緻而憔悴的女人臉，厚重的妝容下令人難以分辨她的年齡。

「月島君是嗎？之前志木君讓我考慮的事，我想通了。所以決定過來找你。」

這大概是這幾天以來幾乎整夜未眠的月島得到的最好消息。志木也總算狠狠助力了一把。

「方便借一步說話嗎？原田直美女士。」

女人點點頭，打開了車門。
月島坐上了車後座的另一側，手機適時地傳來志木邀功的簡訊。

「怎麼樣？這次立大功了吧？」
「等徹底解決完再說吧。」

車停在離市區較遠的一座別墅前，月島想這大概也是原田的私有房產之一吧，面積雖然可觀卻沒有想像中奢華。
門上是把鏽跡斑駁的老式鐵鎖，前座的司機花了近乎數十分鐘才將其打開，鐵門被推開時發出沈重的吱呀聲。
院內的木桌椅有些年頭的樣子，但卻依舊整潔沒有積灰。據之前調查這些年原田的妻兒都是國外居住較多，房子多是被閒置。這裡雖然有些老舊但仍是有專人時不時來打掃的樣子，看來被保護得很好。

直美輕車熟路的從屋內翻出瓷杯，泡了兩杯花茶，遞給月島。月島伸手接過道謝，花茶的氣味不同於陳年的茶葉，有種獨特新鮮的味道。

「坐吧，這裡不算曉君的房產，是我父母留給我的。」
「謝謝」

原田直美在嫁給原田曉之前也是大手企業總裁的寶貝女兒，只可惜婚後不久父親便病故，家中企業也逐漸被各方吞併，明明本該是大小姐命途卻如此坎坷。
這些月島雖然清楚，但此時還是保持不知情的狀態靜靜聆聽更為合適。

「開門見山的說，我知道月島君和志木君來找我的目的，也知道自己前夫所做的事足夠他坐牢一輩子了。」

坐牢兩字從她口中說出時語氣平靜得彷彿說的不是自己曾經的至親之人。直美自嘲般笑了笑，輕輕抿了一口茶水，儀態間透出的優雅依舊看得出她良好的修養。

「曉君跟我是算家族間的政治聯姻，夫妻感情原本就近乎為零，再加上我身體原因不能給曉君留下一個後代。之後曉君所做一切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包括他兩位私生子，我也做好了視為己出的準備。」

月島不知道她是用怎樣的心情說出這樣一番話，一時間只覺得茶有些灼口難以下嚥。

「那之後呢？」
「之後還能怎麼樣，曉君還是堅持要離婚，寧願支付給我一大筆撫養金也要離婚，並且希望我永居國外不要再回來。月島君想必也知道我父親已經逝世多年，即使再有錢離婚後獨自一人生活也會異常艱辛，一開始我自然是不願的。」

直美輕嘆口氣，握住茶杯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茶水僅管很燙她卻彷彿感知不到溫度般，漸紅的手指將瓷杯上精緻的浮雕花紋一一隔斷開來。

「但是我終究是絆腳石，他並不是為了任何一個外面包養的女人亦或是私生子才跟我離婚的。他是為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大概常人難以想像到吧，那種禁忌的關係。」

僅管她用詞儘量委婉，月島還是立刻猜到了背後的含義，只覺內心劇震，卻難以表現出來，只能將細微的表情變化隱在茶杯上空的霧氣中，沈默著點頭表示回應。

「我看過那孩子幾次，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了。足以讓女人嫉妒的容貌。曉君會沈迷於他我可以理解，或者說，我本來以為我可以理解。」

忽然毫無徵兆地，杯蓋從直美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摔了個粉碎，瓷片爆裂的聲響彷彿刺激到她敏感的神經，眼神瞬間空洞有些驚慌失措。
片刻之後她開始失控般抱頭尖叫起來，月島下意識地站起身，將桌上茶杯移開以免熱水被打翻造成不必要的二次傷害。

屋外的司機彷彿聽到了裡面的動靜，很快衝了進來，熟練地拿出一塊黑色毛毯包裹住直美，安撫性地拍著她的後背。
顯然這並不是第一次了。

數分鐘後，直美終於恢復了平靜。

「抱歉，剛才有些失態，請月島君不要介意。你會來找我的目的我也清楚，但是我和曉君因為是政治婚姻，曉君大概一開始就對我諸多防備，所以我大概也無法給你們提供其他有利的證據了。這也是為什麼，曉君並不干涉我回國或者其他活動，大概是因為我沒有什麼可吐露的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
「既然這樣，您為什麼要答應我們的請求呢？」
「為什麼呢？大概是這些話憋太久了也想找個人聊聊了吧。對不起，耽誤你時間了吧？」
「沒有關係，謝謝您，您今天提供的信息對我很有幫助。但我還是想問一句，您說的原田的那位弟弟，叫什麼呢？」


離開別墅的時候原田直美遞給月島一包花茶，說是曾經母親喜歡，父親找人在這別墅後院自己栽種的，她之後大概就真的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這裡也會被賣掉，這點花茶算是最後的記念吧。

「只是個人好奇，您內心希望原田先生被繩之以法嗎？」
「雖然現在好像已經沒什麼立場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話，請務必。」

看著原田直美驅車離開的背影，雖然是政治婚姻，但是想必她也曾對愛情抱有美好的幻想過吧。嫁給並不愛自己的丈夫，失去利用價值後又被一腳踢開，現實總是這般直白而殘忍。
看多了別人的悲劇，自己對於傷感的情緒好像也變得麻木了。

月島將那包花茶收進口袋，撥通了志木的電話，那頭幾乎是等待多時，立刻就接起回應。

「怎麼樣？解決啦？我連原田前妻都能搞定是不是很棒啊？」
「原田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這件事，你之前了解過嗎？」
「什⋯什麼？這跟他案子有什麼關係嗎？」
「沒什麼⋯⋯不過他一直對自己前妻諸多防備，前妻也不能給我們提供更多有利信息。」
「哇，這原田還真是個大渣男啊！連自己妻子都防備。」
「幫我查一下他這位弟弟的詳細信息。」
「包在我身上～」

看著頭頂依舊澄澈的天空，月島感到長久以來繃緊的神經得到片刻的舒緩。一直以來困擾自己的心結終於被解開，現在只要找到那位無辜背鍋而逃跑的可憐繫鈴人就行了。







憑著記憶中的地址來到這裡的時候，月島不禁覺得一切實在太過巧合。
橫濱竟然還有這樣一處靜謐之地也是出乎意料。一小片還未被開發過的海灘，陽光溫暖而不刺目，海風的味道有些輕微的鹹腥。
月島見到正推門而出的淺之時幾乎是一眼認出，實在是太過特別的氣質，但顯然對方也是如此。

半長的頭髮在腦後紮了個鬆鬆的髮髻，嘴上叼著細長的女士煙，大一號的寬鬆t恤衫，汲著人字拖悠悠走到月島面前。

「你好呀，讓我家小忠傷透心的阿月君～」
「山口在哪裡？」
「好凶啊，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

月島掛著自己職業性的假笑，利用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

「為什麼不呢？素川淺先生，啊，是原田淺才對。」

淺的臉色僵硬了片刻，很快又換上無所謂的微笑半帶威脅地墊起腳湊近月島耳邊。

「你還知道些什麼，阿月君？」

月島不動聲色地皺著眉，輕輕將那隻繞過脖頸的纖細手臂扯下。

「可以別這麼叫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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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章阿忠因為跑路了所以木有出場（